說一道川菜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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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叫金筍忌廉東星斑(編按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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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忌廉即奶油)。做法是將東星斑治淨,
系統建置
,取肉,
筷子肉干
,片成雙飛片,
紙片肉乾
,捲起成捲,同取下的魚頭、魚尾一起蒸熟,裝盤。再把鍋上火,注入金筍汁,上湯燒開,調味,勾芡後加入忌廉推勻,加亮油起鍋,淋在魚捲上,點綴香菜葉即成。
金筍汁者何?原來是胡蘿蔔汁。
胡蘿蔔還有許多別名:甘筍、赤珊瑚、紅蘆菔、黃根、蔔香菜、藥蘿蔔……
在這些名字裡,胡蘿蔔彷彿換了身分,變得文謅謅的了。其中,胡蘆菔是最接近胡蘿蔔的,蘆菔是蘿蔔的古稱。蘇東坡詩:「秋來霜雪滿東園,蘆菔生兒芥有孫。」胡蘆菔沒有人給它寫詩,但有人給蘆菔寫,它彷彿也就跟著沾了光。不過,也就是在菜譜上,換到了菜市場,你說買胡蘆菔,可能沒人理你。
這就是文化,文化就是繁文縟節,文化就是節外生枝,文化就是要有點「迂」,文化就是你老得回頭往過去裡瞧瞧,不能提著一籃胡蘿蔔悶頭趕路。──文化就是高深莫測。
是的,胡蘿蔔跟金筍、赤珊瑚、甘筍、胡蘆菔,在廚房裡是同一個菜,但在文字裡,卻有不同的滋味。所以這些菜名裡,用金筍、甘筍、赤珊瑚、胡蘆菔行,換成胡蘿蔔就不太合適。金筍忌廉東星斑換成胡蘿蔔忌廉東星斑,好像沙龍裡闖進了個二愣子;甘筍燕窩羹換成胡蘿蔔燕窩羹,有點亂燉;珊瑚雞米換成胡蘿蔔雞米,寶氣麗色盡失;滷胡蘆菔換成滷胡蘿蔔,像強迫一書生落草為寇。
金筍忌廉東星斑我吃過一次,那是在秦淮河邊的川菜館裡。先上來的是剁椒魚頭、毛血旺之類。附帶說一句:川菜主辣,面對這樣的菜,最能感受到人類強烈的好吃慾。菜本不需要辣的,是我們的好吃逼得它辣,辣得我們搖唇吐舌,辣得我們渾身冒汗,辣得味蕾都暴跳如雷起來。不過,我們逼得有理,菜,也辣得有理;辣,辣得味蕾像扭迪斯可,激烈的節奏和況味自在其中,精疲力盡後就感覺到了安舒。
扯得有點遠了。話說我們正辣得不停噓氣,金筍忌廉東星斑上來了,彷彿一片喧鬧中麗人登場,那喧鬧立時消歇。魚捲雪白,東星斑頭部纏繞的花紋如絲繡,金筍汁裡則有流動的豔麗。從來四川稱天府,此菜彷彿有國色,我們的舌頭馬上就壓住了陣腳,變得不敢放肆,筷子也像懂了禮貌,慢條斯理起來。從來秦淮佳麗地,春風案上有歌聲。那時我就想,這菜名起得好呀,若換成了胡蘿蔔,肯定大失風情。
當然,菜館裡的菜單上,還是叫胡蘿蔔者居多:大蒜胡蘿蔔甜菜根汁、胡蘿蔔燉羊肉、胡蘿蔔燉牛肉、冬瓜炒胡蘿蔔、牛肉絲炒胡蘿蔔,等等。另一次,也是在這條河邊不遠,一個叫「四大碗」的土菜館裡,窗外正寒風掃落葉,我們要了胡蘿蔔燉羊肉,大口吃菜大杯喝啤酒,風捲殘雲之際,哪裡想到它叫作胡蘆菔之類。
大約這樣的吃法,才不枉稱饕餮之徒吧。胡蘿蔔是好菜,也是大眾菜。它的根,還是深深扎在民間的。
寫到這裡,想起有個政治家好用的手段,叫「胡蘿蔔」加「大棒」。但胡蘿蔔給我們的都是胡蘿蔔,沒有大棒,因為無論是作為名菜系裡的招牌菜,還是作為家常菜,胡蘿蔔都從沒有讓我們失望過。
給胡蘿蔔是文化,加上大棒是政治。胡蘿蔔,不,還有黃蘿蔔、金筍、丁香蘿蔔、甘筍、黃根、蔔香菜、藥蘿蔔、赤珊瑚,它們守的都是文化之道。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