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個人無論對小說有如何複雜的想法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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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他還是得回去那靜默空間裡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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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把小說給實作出來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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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一切對自己才清晰……
我喜歡寫小說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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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大概因為寫小說的時候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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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心裡頭有一個世界可以琢磨。心裡有一個世界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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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就像船有了壓艙石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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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這樣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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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就覺得自己正將飄蕩起伏的生活,過得踏實些。或者說:覺得自己生出力氣,有了意願,能將日子過得有意義些。大概因此,「寫小說的時候」,對我而言,指的不僅是坐在電腦前打字的時間,也包括在那以外,必須去做其它事的時光:走路,吃飯,昏睡過去前;讀書,講課,聆聽他人說話時。做著這些事時,對自己寫作中作品未盡的構思,或具體就是一些字句的次序排比,時常無可如何還在心中持續,還在腦裡試誤。有時,穿過漫漫長長的尋索後,或就在面對面,專心想分梳明白他人語意時,始料未及,關於自己正在寫的,自己竟也就一時能想通了。
一時想通了,心裡也就一時平和了;寫小說給我個人帶來的一點快樂,大約就是這樣曠日廢時的,笨重的觸發。或者,終於無語的觸發。譬如終於寫完了什麼,或想不出還能怎麼修改了,就算了,存檔,關機,出門,找個地方靜靜坐一會,看眼前風景。那時,就覺得已完成的(或該說是能放棄的),已經不需要自己再去執思,去自我詮解與評論了;能從此都不提起,就最好了。就像眼前這個總比我能想像的,要厚實與複雜百萬倍的世界,事實上從不需要我,再去加添任何斷語一樣。就這麼一時相安無事了。
這當然是一時的平緩,某種過真的幻覺。所以,我也許該慶幸自己寫小說的這些年來,能這麼自覺心安的時候,其實不多。世界總也是令人不安的,而思考總是無盡,與不安地要求重啟的,無論是否有個上帝在旁爆笑。其實,我喜歡揣摩與研究他人寫小說的思考歷程,但我猜想,我滿不適合就個人體驗,向他人說明「寫小說」這件事本身,究竟是怎麼回事的。這主要是因為過往年間,作為小說讀者,我感到幸福愉悅;作為小說作者,我自覺困頓與挫折的時候多:十數年下來,廢稿棄稿成堆,能放心發表的篇章相對稀少;相應於此,在這段路程中所動支與解離的現實生活,則恐怕需要更鼓起勇氣,才能由自己去細細盤整與追究了(倘若這是必要的話)。我發現自己,嚴重缺乏寫作中的激情,相對於此,對我而言更即身的尷尬是:每天,電腦上閃跳的游標都像在默問我:「呃,你真的會寫小說嗎?」
好在,我發現,當一個人只需要正面試煉這問題時,他大概就能繼續寫小說了;就像在一個我們並不總能知道「何者是實在」,「何者是投射」的「廣大的語法世界中」(傅柯,《事物的秩序》),一個人無論對小說有如何複雜的想法,他還是得回去那靜默空間裡,把小說給實作出來,一切對自己才清晰。一專心嘗試寫小說,那之於我唯一的疑問,我一時也就能不在意了。如此,更多個年頭過去,透過小說視窗,以讀以寫,去創建的個人想像,其實已成我個人,去感知與理解真實,去和真實協商,或以個人願景去滲透真實的主要方式,也許,亦就已是我個人,最傾心所願的唯一一種方式了。
但那說不定,是另一種形式的激情了:我喜歡寫小說,大概是因為它能施以最大維度,屢屢去壞毀與重建的,首先總是,也不過就是自己內在的世界罷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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