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時候覺得《紅樓夢》要談的似乎也並不是主角,
超薄美白貼片
,而是「微塵眾」。是薛蟠,
專業 翻譯
,是賈瑞,
花蓮市區民宿
,是馮淵,
泡腳椅
,是香菱,
中翻西
,是北靜王,
職場英文
,是金榮,
高弓足
,是不知名農莊的二丫頭……
我喜歡《金剛經》說的「微塵眾」,多到像塵沙微粒一樣的眾生,在六道中流轉。「以三千大千世界,碎為微塵,於意云何?是微塵眾,寧為多否?」鳩摩羅什當時為何用了「碎」這個字?我眼前的人,親人、朋友、愛侶、仇怨、寵物或流浪狗;我眼前的物,房子、車子、電腦、財寶或金錢,這些「微塵眾」,碎為微塵的眾生,流浪生死途中,有時真如灰飛煙滅吧。
仰望晴日夜空,無數星辰,密密麻麻,大大小小,遠遠近近,多如恆河沙。漫天無邊、無盡、無量的星辰,也讓我會想到「微塵眾」。
然而,佛說:微塵眾,即非微塵眾,是名微塵眾。
所以連那密密麻麻、遠遠近近、大大小小的天河星辰,也只是一夜的幻象嗎?
我因此可以回到人間,靜觀眼前來來去去、哭哭笑笑、愛憎嗔怒、怨親糾葛、悲喜無常的眾生了。
在繁華的街市,眾生行走,確實都如魂魄。如果是魂魄來來去去,是否仍然惹人牽掛。
在河邊做復健的功課,每天行走一萬步,功課之餘,認識很多流浪狗。有本來出生在河灘上、自己覓食長大的;也有的是主人帶來棄養的,脖子上還帶著頸圈。一隻小白狗,頸圈是粉紅色的,上面打著不鏽鋼製作、一個扣一個的心型裝飾。小白狗畏縮可憐,渾身發抖,茫茫然四顧,嚶嚶哽咽泣叫。我在手掌上餵牠食物,牠從畏懼到一一舔食。食物吃完,柔軟的舌頭觸碰著我的掌心。我看著牠的頸圈,一個扣一個的同心結,不鏽鋼的,閃閃發亮,想像著熱戀的情侶,為寵物買一個頸圈,特別選了心與心相扣的符號。是要提醒相愛、相牽掛的心永遠不離不棄嗎?是什麼原因這寵物又被棄養了呢?
朋友急著問:「你收養那小白狗了嗎?」
「沒有。」我說。
我心裡沮喪惆悵,或許知道心與心的牽掛也可能只是枉然。「無有一眾生實滅度者」,《金剛經》說得如此決絕篤定。
即使在流浪狗中,我也還有這麼多的「憎」與「愛」,牽掛也只是自己的執著吧。
每天餵流浪狗,有一天才發現那隻皮包骨、形貌極難堪的癩皮狗,我還是害怕牠靠近,牠一跟來,我就趕緊把食物丟給牠,讓牠在遠處嚼食。
然而那粉紅頸圈的小白狗是可以舔我掌心、靠在我腳邊、是我喜歡撫摸的。
我們有這麼多「憎」與「愛」,或離棄,或牽掛,想到碎為微塵的眾生,便一時啼笑皆非。
【王狗兒】
《紅樓夢》裡薛寶釵有一個頸圈,上面扣一把金鎖,鎖上鐫刻著「不離不棄」四個字。
我想到小白狗粉紅色頸圈上的心心相扣。
《紅樓夢》這本書中的薛寶釵、林黛玉,談的人都太多了。有時候覺得《紅樓夢》要談的似乎也並不是主角,而是「微塵眾」。是薛蟠,是賈瑞,是馮淵,是香菱,是北靜王,是金榮,是不知名農莊的二丫頭,是地方上的潑皮無賴放高利貸的倪二,是賈雨村做官時在一旁侍候的跟班「門子」。「門子」就是站在門口聽候差遣的衙役僕從,他連名姓都沒有,然而小說讀過,常惦記他的下場。
《紅樓夢》裡有人真把孩子取名「狗兒」的,就是劉姥姥的女婿。狗兒姓王,父親叫王成。王成的父親(狗兒的祖父)在京城做過小官,跟同樣姓王的王子騰家族連了宗。
以後風水輪流轉,王子騰這一支,官越做越大,成為賈、王、史、薛四大家族之一,權勢烜赫,出了精明能幹的一個女兒王熙鳳。王成這一族,卻沒落了。孩子生下來取名狗兒,住在鄉下,娶了劉氏為妻,生了一男一女,男的叫板兒,女的叫青兒。狗兒務農,白日也打點零工補貼生計。劉氏提水洗衣做飯,忙不過來照顧兩個小孩,就把母親劉姥姥接來一起過日子。
我喜歡《紅樓夢》裡寫這王狗兒,祖父還做過一點芝麻小官,跟當今權貴王子騰家族還攀過親,這狗兒就跟一班安分的農民有點不一樣。秋末冬初,要過年了,家裡年貨也沒有置辦採買。王成想不出辦法,又拉不下臉找人幫忙,心裡煩悶,就在家裡打孩子罵老婆。
王狗兒的畫面,現實生活裡不難看到,經濟一不景氣,歲末天寒,就容易看到艱難人家的男人一肚子氣,把氣出在老婆孩子身上。
我們小時候常去附近眷村玩兒,有一些眷村男人,也愛打孩子罵老婆,一到快過年,更是打罵得厲害。當時年幼,不知道生活窘困,可以如此逼人躁鬱。記憶裡有一個男人嚴重到每天晚飯後擺一個凳子,定時坐在門口,蹺個二郎腿,對著過往行人罵。我記不得罵的內容,只是對他抑揚頓挫的蘇北腔印象很深,像唱歌,也像哭。母親說:「他在家鄉做過排長,覺得現在落難了,心裡不痛快,罵罵人,好過一點。」
這王狗兒讓我記憶起一些男人,他們在生活現實裡覺得邋遢難堪,找不到出路,就在身邊看到的瑣事間嘮嘮叨叨。
有趣的是,我們常以為老太婆嘮叨,《紅樓夢》的作者卻讓這看著女婿嘮叨的老太婆劉姥姥罵人了。
劉姥姥大概心疼女兒孫子無辜被罵,也看穿這女婿沒出息,幹不了正事,只會在家裡罵老婆。
劉姥姥是務實能幹的農村女性,遇到事情大概都能挽起袖子就扛起來。這樣的女性當然看王狗兒罵老婆的樣子不順眼,她就開口說話了:姑爺,咱們村莊人,哪一個不是老老誠誠的,「守多大碗兒,吃多大的飯。」劉姥姥語言漂亮,準確勾勒出農民本分,也給蹺著二郎腿整天罵老婆的王狗兒描繪了臉譜。
劉姥姥要王狗兒想具體辦法,解決問題,告訴他,光生氣罵人是沒有用的。王狗兒頂嘴說:「我又沒有收稅的親戚,做官的朋友,有什麼法子可想的?」
王狗兒人生的負面,到了劉姥姥身上,都成了正面積極的力量。劉姥姥想起王成父親跟金陵王家連過宗,有這麼一點古早關係,也就是可能的希望。劉姥姥提議去找金陵王家試一試運氣。王狗兒冷笑,他覺得如今「這樣嘴臉」,去攀王子騰權勢豪門的親,簡直是「打嘴現世」。
王狗兒惦記著祖上做過官,有那麼一丁點過往得意的記憶,活在過去的風光裡,就失去了積極務實本分的能力。劉姥姥罵狗兒「拉硬屎」,憋一肚子屎,還端著架子。王狗兒碰到事情,脖子一縮,就把責任推給岳母。這具有地母個性的劉姥姥果然就在次日天明,帶著孫子板兒風塵僕僕進城去,站在轎馬簇簇、富麗堂皇的榮國府大門前,看著門口兩尊石獅子,這個鄉下老太婆,撣一撣身上塵土,打起精神,要試一試自己的運氣了。(圖一),